文 | 李玲
编 | 祝同
在自首213天之后，张小雷被移送检察机关起诉了。
２７日，南京市公安局江北新区分局依法对“钱宝系”企业实际控制人张小雷以涉嫌集资诈骗罪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早在6个月之前，在钱宝网粉丝群里，有人出示了一份文件。根据新华社报道，截止2017年12月13日，钱宝系公司未兑付本金达300亿元。这个数字，让钱宝网成为仅次于e租宝581.75亿元的非法集资事件。
300亿的数字如今看来是准确的。在今天司法机关的通报里显示，截至案发，钱宝网累计非法集资总额超过千亿元，未兑付集资参与人本金数额３００余亿元。
根据南京市公安局提供的信息，张小雷于２０１７年１２月２６日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南京市公安机关依法对张小雷等人涉嫌非法集资犯罪立案侦查。
经侦查，现已查明张小雷涉嫌集资诈骗犯罪的主要事实：依托钱旺、钱宝公司建立了网络平台——钱宝网，在未经国家金融主管部门批准的情况下，通过钱宝网，以年化收益率２０％至４０％的高额收益为诱饵，设置资金池，以“交押金、看广告、做任务、赚外快”为名，利用众多第三方支付平台通道，向不特定社会公众大量非法集资。
张小雷持续采用吸收新用户资金、用于兑付老用户本金和高额收益，即“借新还旧”的方式维持钱宝网的运营。非法集资款主要用于偿还集资参与人的本金和收益、维持“钱宝系”企业运营成本、支付公司高管高额薪酬、张小雷个人挥霍以及少量对外投资等。
5年的钱宝乌托邦倒塌，张小雷一转身躲进了雷峰塔。剩下的人，血本无归。
危机四起
钱宝出现危机要从2017年8月27日说起。
当天，钱宝网被曝出实控人张小雷卷款跑路，投资人无法提现，上海总部办公室人去楼空。
次日，钱宝网官网发布声明辟谣，并称已报案。其工作人员对小犀财经表示，账户资金被冻结，是因为处在“冻结期”，并称“地址搬迁是根据公司发展情况而定，并没有出现网上所说的跑路现象，目前一切正常。”
当时，张小雷也用视频直播的方式应对跑路之说，称视频中的办公室就是钱宝网的办公地点，但直播中张小雷并未透露具体地址。小犀财经致电其客服电话询问时，得到的回答是“办公地点不便透露”。
那时，在钱宝网的官网上，联系地址共有7个，分布在南京、北京、杭州、上海、厦门和吉林6个城市。
第二天，小犀财经曾去探访钱宝网北京分公司地址——朝阳区静安中心1511号。结果发现办公间大门紧锁，从透明玻璃门看进去，屋内没有任何办公用品。向大厦的保洁人员打听后得知，1511已经闲置很久。
据静安中心物业服务中心工作人员介绍，租用1511的公司是在2017年6月份搬走的，但具体为什么搬走、搬去哪里，工作人员称不知道。
之后，小犀财经两次致电钱宝网，两位客服给出了自相矛盾的回答。
一位女性客服称，钱宝网目前有5个分公司，分别位于上海、南昌、成都、苏州、广州，北京并没有分公司；另一位男性客服则称：“我们在成都、南城、上海、北京、广州等地都设有分公司。”
当询问分公司地址时，上述客服表示，公司的迁址跟消费者没有任何关系，可接受外部人访问的地址只有上海总部，其他地址不便透露。
“保雷派”
2017年12月27日，南京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平安南京宣布，钱宝网实际控制人张小雷于12月26日向南京市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三天后，以张小雷为首的涉嫌非法集资的主要犯罪人员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然而，奇怪的是，不少置身于这场超级大骗局中的人，仍对张小雷有着近乎疯狂的个人崇拜。“天天加班那么辛苦，小雷还让我白干了一年。”已经明白自己的钱打了水漂的陈珂，依旧称呼张小雷为“小雷”。
事实上，得知张小雷自首的消息时，陈珂好几天不吃不喝，天天做噩梦。如今，她已经开始变卖家产，“白干一年，但我们还年轻，没有负债就还好，南京的大妈们怎么办。”
钱宝网号称有2亿用户。其中的不少人对这个平台十分热衷，自称“宝粉”。甚至张小雷个人，都有数目庞大的崇拜者。
“不是自首，有人想整张小雷，不然好好的一个网站，都没任何预兆，CEO会莫名其妙的自首？”张小雷自首后，宝粉周浩过得很煎熬，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看有没有钱宝网的最新消息。
直到官方消息确认张小雷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跟3天前自首时不同的是，这次警方给出了具体的定性——集资诈骗。
但周浩仍不愿相信。他的想法代表了很多“宝粉”：有人在背后搞鬼，想侵吞钱宝投资人的钱，“张小雷不可能集资诈骗，那是有人想往死里整他。”
他们在微信、微博等渠道为张小雷的“冤屈”奔走。在这些疯狂的宝粉心中，张小雷是神一般的存在，对于张小雷曾经自我标榜的“宁天下人负小雷，小雷必不负天下人”，他们发自肺腑地相信。“他7年来，没亏过任何一个人。每次提现都能到账！”
在一个宝粉的群里，陈越拿出了一份录音，称事件的真相就在里面。
录音称，这场博弈，从2018年1月1日正式开始。他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观点：如果大家报案，就会成为迫害张小雷的帮凶。
不少人听罢附和，表示绝不报警。这些不愿相信事实，固执地沉迷于阴谋论的人，大多是在钱宝投入全部身家、甚至借钱投资的巨额投资者。
“你们拿不到钱是因为关了网站，跟钱宝张小雷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有人想拿张小雷的钱补窟窿，真相就这么简单！”作为钱宝老用户，于伟对上述阴谋论深信不疑。他在钱宝累计投资上百万，现在仍有115万没有拿回。
甚至在部分宝粉看来，与张小雷充斥着阴谋和委屈的自首相比，自己的投资无足轻重。于伟说，“如果张小雷有难，我钱就不要了”。
“18万，我一年就能搞定了！就当自己白混一年呗。坚强的挺一挺，熬过去就好。”语气轻松的周浩，当天其实要还2万多的信用卡债务，由于失去积蓄，只好从朋友那里先借了钱。
事实上，他在钱宝的投入总额，是68万。其中包括50万的积蓄，和18万的信用卡贷款，每个月需要还款2万。这笔积蓄，则是他原本打算在年底回家前买辆奥迪的购车款。
他们看不起那些没投入多少钱就咋咋唬唬的人。周浩昨天在群里看到有一个小伙子，因为投资钱宝而不敢回家过年，“投了2万，就哭的不要不要的，怎么有这种人。”
收购80多家皮包公司
粉丝们崇拜的张小雷也是有偶像的。他的偶像是贾跃亭。
为了展示这一点，他把乐视的生态概念原封不动地照搬到钱宝，起名“钱旺生态”。2017年9月，在贾跃亭逃往美国的第2个月，张小雷全资收购了乐视游戏。他把两家企业的融合，称作“soulmate”。
事实上，通往宝粉精神领袖的这条路，张小雷走得异常容易。
因为泛美亚事件，张小雷在2003年锒铛入狱。出狱后，他创立了两个公司，江苏钱旺智能和南京钱宝信息传媒，并通过这两个公司运营钱宝网。和P2P平台不同的是，钱宝网的业务模式十分诡异，要求用户在钱宝缴存一定数量的押金，并根据押金的多少，决定他们做任务所能获取的收益，年化利率高达40%—100%。
2015年，张小雷也在迅速膨胀，他干了件大事。2015年年底，张小雷在新三板买了4个壳，分别是汇能科技、雅格股份、泡泡网、弘祥隆，正式进军二级市场。
为了营造做实业的假象，2012年到2017年的5年间，张小雷收购了超80家包皮公司，甚至曾经公开喊话，“我不仅要买4个壳，我还要买40个、400个、1000个壳。我要救赎整个新三板！”
公开信息显示，他名下的关联企业有近百家，其中被吊销和已注销的企业超40家。
不过，在百万宝粉面前，这些都不是张小雷的污点，反而粉饰了他实业家的形象。当然，他们自认为是有证据的。
2015年，张小雷收购了吉信甘油厂，宣称这家员工30余人的企业可以每年创造超2亿元的利润。吉信甘油厂自此成为宝粉心中年产全球第一的亚洲最大甘油厂。
除此之外，号称中国排名第十的综合电子商务平台钱宝网APP、号称票务行业排名第四的钱宝有票、号称排名前十的共享单车Qbike单车等，都是宝粉认为张小雷是实业家的依据。
不仅如此，在宝粉眼中，张小雷还是个热衷公益的企业家。他自首后，宝粉们纷纷晒出张小雷参加“公益行动”的证据，照片中张小雷穿着带有钱宝LOGO的T恤，手拿农用器具，露出憨厚笑容。
在别人看来，钱宝做了很多产业，随便卖掉就能卖几百个亿。
有人举了南京智慧城的例子。“12亿买的，现在价值200亿，甚至价值500亿。”实际上，这个被吹捧出来的价值百亿的科技智慧城，实际上只是一块荒地，到现在连一栋楼都没盖。
当然，张小雷的产业，还有足球。
球迷最引以为傲的2002年，米卢带领中国队打进2002世界杯。当时的张小雷，是米卢的首任中方经纪人。这给了他想象未来的能力，“再给老张八年，会带领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进入世界杯十六强，不迟于二零四零前夺取男子足球世界杯冠军 。”
喜欢足球的张小雷
泛美亚事件后，张小雷依然热爱足球。他重金在成都开了钱宝足球俱乐部，组织大批球迷和钱宝员工免费看球赛，承担所有费用并且给补助。只是这其中的真金白银，又是来自谁的供养呢？
眼看钱宝的楼塌了
幻梦坍塌之前，不是没有征兆。
张小雷买下多个新三板壳公司后，旗下最大的新三板公司泡宝网就出现多次违规，接连受到证监会警示问责，仅在新三板停留了两年时间就仓皇退市。
2016年1月，钱宝网通过电子商务交易平台发行了个“钱宝份额”，并承诺“钱宝份额”可折换为泡宝网公司的股票。也就是说，张小雷绕开股转系统，直接在自己的平台上，公开出售新三板公司股票。
2017年8月，泡宝网子公司上海冰穹又为钱宝网提供借款1400万，既没有按照新三板企业的内部决策程序进行，也未约定利息。这被证监会认定构成资金占用，直接断送了泡宝网的新三板生命。
1400万违规借款的背后，是钱宝网的资金断裂引发的兑付危机。
2017年8月27日，《钱宝网坐实跑路，投资人无法提现，上海总部办公室人去楼空》的文章刷爆朋友圈。逾期被曝光，张小雷跑路未果。情急之下，他先把南京驻地当做总部，做了场安抚人心的直播；又腾挪转移，从泡宝网借款弥补钱宝网的豁口。
越来越大的资金缺口，让这场骗局日益难以为继。接受新华社采访时，张小雷表示，近年来公司每年都会出现一两次用户挤兑事件。据钱宝公司高管康某回忆，在去年8月钱宝网的一次集中挤兑中，公司通过延长提现的到账时间、提高线上任务的收益率和提高快速提现手续费，才惊险地度过了危机。事实上，在无法维系资金骗局后，张小雷已无路可走。
“我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三年。”在看守所的高墙内，张小雷称，钱宝网违反国家相关规定采用借新还旧的方式向投资人吸收资金，“窟窿已经填不上了”。
张小雷受审
奇怪的是，常规情况下最容易失去投资者信心的逾期，在钱宝身上出现了意外：大多数投资者选择了忽视，本应引起警惕没有发生。
“逾期兑付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不跑路就行了。”2017年8月底的逾期风波后，杨超又贷款70万，复投了钱宝网。加上此前已经赌上的全部身家，张小雷的自首使得杨超的家庭陷入了难以为继的境地。“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我除了全部身家和贷款的70万，每月还有房贷。”
周浩也很矛盾。他依然坚持信任张小雷，但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使他不得不考虑要怎么面对家人。六十多万打了水漂，他不敢跟家里人提及。“如果张小雷目前回不来，我就打算今年不回家过年了，没法交差，也没脸见爸妈。”
除了投资平台，钱宝还连接了另一个重要“生态”，微商平台。在这场超级骗局中，受害者还有很多商户，尤其是果农。
刘梅很郁闷，也很疑惑。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庞氏骗局，只是自家的橙子近三年一直在钱宝网卖，相比本地商贩收购的批发价，在钱宝网销售的零售价要高一倍，每年可以多赚几十万。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和当地的商贩断了联系。“今年最后一波橙子没法卖了，我的亏损到底是该怪钱宝网，还是怪警察封了钱宝网？”
狂热的粉丝还在为钱宝拉横幅洗地，称“有一种信任叫做网站被关停了，仍然继续发货”；消费者的真实反馈却截然相反，“我在钱宝网上买的东西了丢了，钱宝现在服务器被封了，商家也没办法给我发货。”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有人突然间醒悟。“大家不要自欺欺人了，别再说什么等张小雷出来，网站不久也会解禁的话了。”
新年第三天，张琴开始意识到自己陷入骗局，在钱宝粉丝群中扔出了这句话。她是一个典型的80后妈妈，为了孩子上学，把家搬到本市重点小学附近，一家人住在带有老上海弄堂潮湿味道的出租屋里。
在今天的通报里有这样一句话：为最大限度地追赃减损，南方警方组织办案民警先后辗转上海、吉林、四川等１５个省区市，对涉案资产实行“兜底翻”，同时对张小雷将非法集资款用于个人挥霍的财物进行追缴，依法查封冻结了一批涉案资产。
张琴知道，在张小雷个人挥霍的财物中，或许就包括自己那笔为孩子积攒的教育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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