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法制日报·法治周末
近年来，电信网络诈骗运作模式日趋专业化、公司化，犯罪手段也越来越智能化，逐渐形成了恶意注册、引流、诈骗、洗钱等上下游环节勾连配合的完整链条，也形成了电信网络诈骗的“新范式”
单身离异的中年女性刘红(化名)经营着服装生意，忙碌工作之余，她喜欢刷刷抖音，不久前，刘红在抖音上认识一位聊得来的网友，其通过微信互加了好友，每日通过屏幕对刘红嘘寒问暖，渐渐刘红放下了戒心，经过多日聊天，两人关系发展为“处对象”后，刘红更是对此网友深信不疑，并听从其投资项目的建议，分批投入70余万元。钱投进去却不见回报，刘红起了疑心，此时该素未谋面的网聊“男友”彻底消失在屏幕的另一端。
分工合作又环环相扣
刘红的故事并非杜撰，而是近期河北省廊坊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和广阳分局刑警大队联合破获的一起典型的电信诈骗案，俗称“杀猪盘”。
所谓“杀猪盘”，就是诈骗分子通过婚恋网站、社交APP，精心选择有经济实力的人，以谈恋爱的手段获取信任，前期通过甜言蜜语培养感情，伺机将对方拉入网赌、网贷等骗局，直至倾家荡产。在这类犯罪中，诈骗分子把诈骗对象称为“猪”，把网络交友网站称为“猪圈”，“甜言蜜语”则是“猪饲料”，最后的诈骗行为就是“杀猪”。
从事打击电信诈骗犯罪工作已有10年之久的廊坊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侵财大队副大队长杨柳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说：“‘杀猪盘’案件中的事主往往在经济上和情感上受到双重打击。而破获这类案件难度较大，主要因为犯罪嫌疑人是跨区域、远距离做案。普通的刑事案件，只要有接触，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而电信诈骗的两端完全没见过面。”
“小作坊式的诈骗团伙，结构比较简单，涉及不到深层技术，而大的犯罪集团，其实是分各个组的，有实施诈骗的诈骗组，有后台支持组、取款组，分工不同。”多年的侦查经验让杨柳对诈骗团伙的内部结构十分熟悉。
针对刘红一案，廊坊警方成立了专案组，并远赴福建、江西后辗转福州、泉州、石狮、南昌等多地，经过20多天线索深挖、连续奋战，将5名犯罪嫌疑人成功抓获。
廊坊市公安局广阳分局刑警二中队队长张建林参与了此次“杀猪盘”案的整个追捕过程，连续多天废寝忘食的排查、蹲守，在他看来是办案的常态。向记者讲述时他语气平静，只有在说起和队友们终于等到符合人赃俱获的关键时间点、成功抓捕该犯罪团伙时才露出笑容。
张建林介绍，大规模的专业电信诈骗团伙基本都藏在东南亚一带。前述案例中，主犯就是东南亚培训过的。
“培训回来后自己招兵买马，先买作案工具，然后招进一帮人管吃管住，住宿地点也是流动的，从网上订的日租房。两三天就换一个地方。”张建林介绍，嫌疑人行骗用的工具是一套的：手机、电话卡，POS机这些都有，都是从网上买来的。自己平常的手机全部关机，也不随身携带。
正因为骗子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警方“反应速度要快”，张建林说，这是一个与犯罪嫌疑人斗智斗勇的过程，追捕期间随时在待命状态，“一有线索马上行动”。
刘红案中，赃款70万元进账以后，犯罪嫌疑人马上把钱分成多笔转走，其中有一个专门负责洗钱的团伙，洗钱会提7.5%的手续费，70万元分几笔转过去后，他们找人把钱取出来，扣了手续费之后，剩下的现金给诈骗团伙。
据了解，负责洗钱的团伙和搞诈骗的团伙是各自独立的，但又相互“合作”。也正因如此，虽然警方已经控制住犯罪嫌疑人，但追回受害者的钱财仍然很难。
“骗子上岗之前是要培训的，近期破获的‘杀猪盘’在抄窝点时，就发现很厚的一本行骗话术全集。”杨柳介绍。
据媒体报道，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相关部门联合互联网公司共同发布2019上半年《电信网络诈骗治理研究报告》显示，近年来，电信网络诈骗运作模式日趋专业化、公司化，犯罪手段也越来越智能化，逐渐形成了恶意注册、引流、诈骗、洗钱等上下游环节勾连配合的完整链条，也形成了电信网络诈骗的“新范式”。
步步为营，被骗仍不自知
去年的同一时间，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也发生了一起涉案金额巨大的电信诈骗案。在这起案件中，黄某平以高富帅的虚构身份撩上了事主梁女士，骗取其信任后引诱其进入设置好的赌博平台赌博输钱，成功诈骗梁女士约60万元。
得逞后黄某平没有就此收手，还继续游说梁女士往赌博平台投资，在得知梁女士当天往赌博平台上充值100万元后，黄某平及同伙庞某熙决定连夜出国避风头，坐等巨款到账。没想到，巨款“不翼而飞”，导致该团伙起了内讧。之后，远在国外的庞某熙找来10多名男子对同一诈骗团伙成员钟某南等人进行恐吓和软禁，企图把转走钱的人找出来，钟某南等6人挣脱后报警，才导致事情败露。
在报警人钟某南办公室内缴获的12部作案手机和电脑里，顺德区公安局北滘派出所民警发现，该公司在“债务纠纷”背后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原来，该公司是一个专门以诈骗形式引人入局进行网络赌博的团伙，俗称“杀猪盘”诈骗。“包装定位”“聊天热度”“切客户”“带客户”，一份包括这4个内容2000多字的电子教程，提供了一个步步为营的诈骗攻略。
根据攻略，行骗人先在网络社交平台上广撒网，加“上钩”的陌生女子为好友后，每天嘘寒问暖，并在网上晒脸、晒房、晒车、晒旅游以及各类高级场所，装扮成“高富帅”。晒的图都是从网上下载的，如何选图片、怎么晒，教程上都有详细说明。
取得受骗女性的好感和信任以后，行骗人开始暗示自己有稳赚不赔的投资渠道，以有投资计划表和掌握规律为由蛊惑、引诱受骗人前往赌博网站开户尝试。
在受骗人尝到甜头后，行骗人便鼓动对方加大投注金额，并通过后台修改赔率，让受骗人输钱。而此时被勾起赌性的受骗人已经身陷赌博的泥潭中无法自拔。在受骗人输掉大笔资金后，行骗人最后会以“因愧疚无脸面继续做朋友”等理由与受骗女性断绝联系。
顺德民警对此案涉及的投资账户调查发现，涉案金额最高的一名事主，损失高达160多万元。
目前，钟某南等部分嫌疑人已被判刑，其余人员仍在起诉中。
北滘派出所刑警中队副中队长胡建玲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说，直至案发，事主梁女士仍对自己的“网友”深信不疑，没有意识到被骗。
“上述案件中，我们找到3个事主，她们没有一个主动报案的，都以为自己是和男朋友谈恋爱，一起去投资，最后他们‘双方’都亏了那么多钱。我们警方找到她们，苦口婆心劝说，她们还不相信。”
“另外这类案件中，有些事主觉得牵扯到赌博了，认为自己也是违法犯罪，就不会去报警。”胡建玲说。
最流行的“电诈”手段
杨柳介绍，前两年典型的电信诈骗有“中大奖”“买车退税”类，目前，此类犯罪基本销声匿迹了，近两年，除了“杀猪盘”，比较常见的电信诈骗手段还有冒充公检法类和电商平台“刷单”类。
“杀猪盘”前期要磨较长时间，交友、聊感情，让受骗人觉得对方值得信任，一般都得一两个月时间，算是消耗时间最长的。
而冒充公检法行骗，基本上一两天就能得手。“骗子通常会让你离开家人朋友，他的语气通常很严肃，让你必须一个人去接电话，因为‘我们这是很严肃的做笔录的过程’，有时候甚至会让你在宾馆开一个房间，远程把你控制住。”杨柳说。
骗子冒充公检法人员打电话，通常会说受害者牵扯一个洗钱的案子，受害者第一反应就是要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这个过程中受害者其实就已经顺着骗子的思路走了。杨柳介绍，“接下来的套路是，说有人冒用你的身份信息，办了信用卡用于洗钱，请把你名下的资金打入我们的安全账户，我们比对一下，证明你确实没有嫌疑的话，我们再给你打回去”，这类骗局中，骗子利用群众了对公检法机关的敬畏心理。
据记者了解，冒充公检法类诈骗，涉案金额都比较高。“他首先就会问你名下有多少钱?有时候骗子会让你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转到一个账户下，然后再让你把钱‘打入一个安全账户保护你’，否则‘显然你的资金就要被冻结了’。”杨柳说，骗子一天能打无数电话，只要有一个人上钩，就是“一个大单”。
与冒充公检法类诈骗不同，“刷单”类诈骗金额不大，但受骗者人数多。作案目标群主要是时间比较充裕的宝妈或者大学生。
“骗子开始会让你在京东、淘宝等电商平台上刷几个小单，写好评，然后给你返点小钱，等你上钩之后，让你刷的东西则越来越贵。比如，一块名表一万多元，他会让你先拍下，拍下来先不要付款，给你发二维码，让你从二维码付款，这样一来，钱根本没有进电商的账户，直接就进了骗子的账户了。”杨柳介绍。
“再比如，咱们在淘宝上买东西，刚买完没几分钟，就收到信息，说付款失败需要联系商户，给你留一个商户号码，对此很多人深信不疑，会打电话回去询问，对方就说这个交易‘卡单’了，没有完成。需要用他给你的新二维码支付。”杨柳举例说。
胡建玲介绍说，在佛山，比较常见的诈骗手段还有网上贷款类诈骗，这类案件的受害人一般都是刚出来工作的年轻人，有些人不懂贷款的套路，又需要用钱。他们一般收到过群发短信或者浏览网页时看到过此类贷款广告，这种广告一般都会以“不需要办任何手续和证明，简单快捷”为卖点。
“你提出要贷款一两万元的时候，对方肯定说没问题，就按‘正常流程需要’获取你的身份资料。下一步就让你把一些钱存到他指定的账户里，证明你有资金流，然后要交一些保证金，完了再开一个什么会员，一步一步要你存钱进去。这类案件主要利用了受害人图省事、图方便的心理。”胡建玲说。
“还有‘发红包’诈骗，过年的时候比较多，最近破获的一起案件中，犯罪嫌疑人让受害者先发个红包在群里，然后‘翻倍给你返钱。’”胡建玲介绍。
“开始你发个5块钱，他返给你10块钱，慢慢的你给50块，他给你100块，当你越发越多的时候，他就会叫你‘开通一个会员，会员要交一点会员费’，然后又以各种理由，比如会员要升级，要交保证金或者是系统出错不断让你转钱。”胡建玲说。
电信诈骗案盛行暴露出监管漏洞
电信诈骗的盛行，体现出很多监管上的漏洞，比如，通过改号软件改成公检法电话号码行骗的，电信运营商是否应该负有一定责任值得探讨。
“一般群众看到110这样的号码打来的电话，很难产生怀疑。”杨柳说，“骗子有时还会让你拨打114查询其号码的真伪。但如果这时候多个心眼儿，按这个号码再回拨过去，就会打到真正的号码归属地，骗局就会澄清了。”
电信诈骗案中的赌博投资类APP，也都是非法的平台。针对这一现象，胡建玲补充说，在网上购买的赌博软件，稍微培训一下就可以上手操作。这种软件也不贵，“大概3000元至5000元，成本很低。”
而张建林认为，从网络渠道购买作案用的“四件套”太容易了。他所谓的“四件套”，指的是手机号、身份证号、微信号和银行卡。微信用来聊天、转账，银行卡主要是转账，而且都是实名号。“还有些二手手机店，小通信店都能买到实名的手机卡。骗子骗了钱这一套东西就扔了，再次行骗时再买一批新的。”
12月14日，在腾讯公司组织的“互联网安全与刑事法制高峰论坛”上，首次揭秘了由“物料、流量、支付”组成的“网络黑产供给链”，借助现场“沉浸式体验”的“生产实验室”，剖析黑产链条的多种程序工具。
黑产究竟是怎么窃取公民个人信息的?公众的个人信息又会以哪些不被察觉的方式流进黑产的手里?
黑产实验室揭秘，网上的租房社区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发布房源、租房需求。这些帖子中一般都会留下房源信息图片，以及房东、租户的联系方式。黑产利用恶意爬虫技术快速收集筛选出高价值的信息，进而倒卖给中介或者诈骗团伙。
一些社交平台也会被黑产团伙盯上。这些社交网络平台，记录了人们大量的个人生活信息，其中包括文字、照片、视频等重要信息。
黑产通过爬虫技术，可以对特定的社交网络账号进行信息爬取，比如，爬取用户照片，并且截掉水印进行打包。之后这些照片会销售给下游的诈骗团伙，用于伪装出特定的人设，进而实施定向色情诈骗、销售黑五类产品等。
同时，恶意注册虚假账号也形成了一个成熟的黑色产业链，为下游诈骗、黄赌毒等大量的违法犯罪提供资源。
黑产实验室还原了恶意注册黑产链主要环节所涉及的工具，如猫池、箱式群控、接码平台、群控系统、改机工具，以及这些工具“组装”之后的系统。
记者在现场注意到，通过一台电脑控制的百余部手机，可以同时实现增加好友、发送信息等操作，此外还有群控家族的最新版本箱式群控。
近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联合发布的《关于办理非法利用信息网络、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以下简称《解释》)施行以来，首例“帮助电信诈骗犯罪案”宣判。
据报道，陈某、黄某设立“钓鱼网站”，用于窃取他人信用卡信息资料，致使多名市民被骗。两被告人均获刑三年零六个月。
《解释》在强调网络服务提供者平台责任的同时，亦将网络犯罪行行为的打击关口前移，加强了对犯罪链条源头的打击，实现“打早打小”的刑事立法初衷。
法治周末见习记者 郑超
法治周末记者 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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